他40年奉献羽毛球摄影,不拍林丹李宗伟专拍小人物,如今身患绝症穷到只剩下照片
羽毛球馆内四场国际比赛同步上演,摄影师蜂拥跑去热门场地,迫击炮一列排开,球员场边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。别人镜头下都是出名球星,没有热门球星不会去拍,投身羽毛球摄影40年的梁家乐偏反其道而行之,喜欢扛着相机拍摄一些冷门选手。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他淡泊名利,身患绝症但安于天命,只希望球场上的每一位选手都有机会成为主角。
纵横羽坛多年,梁家乐见过一位又一位天王巨星的潮起潮退,相较之下,他独爱不起眼的冷门选手,“李宗伟林丹打球,我去拍他们的对手,我干什么要拍你呀,我喜欢拍些弱的,有些非常拼的我一定要拍他,强弱悬殊有时很无聊,他们在场上懒散的随便打我都不会拍。”
梁家乐不忍心一些小选手场下艰苦练习,上场比赛却如隐形无人问津,“那些球员上场是很想有人给他们拍照的,但永远都没人来,他看见有人来拍,就打得很愉快的。”
黄永棋与梁家乐
中国香港羽球名将黄永棋跟我说:“我们出去比赛都没人拍照,我一听到呲呲呲呲呲,我就知道是你来拍了。”十年前黄永棋尚未成名,有一次比赛对阵印尼球王陶菲克,机会难得,央求梁家乐帮忙拍照,“小孩子通常不敢叫你帮他拍的,当年他还是不出名的黄毛小子,我告诉你一个黄毛小子敢叫人帮他拍,好了我跟你拍了,完了马上洗照片给他,他很高兴。”
梁家乐获世界羽联颁发“最有价值服务奖”
梁家乐九年前获得世界羽联颁发的“最有价值服务奖”,时任羽联副主席致辞时,赞扬他“以亲切笑容奉献羽坛,照片满天下”。
梁家乐个人facebook上关于羽毛球的照片固然占绝大多数,但相比球员在打球时的照片,更多的却是工作人员的团体大合照。只要人多热闹,他马上眉开眼笑,随时随地窜动气氛,不时单臂举机,盛情抓拍身边人,“小人物也是很重要的,我不一定只拍球员上场。”
外国自由摄影师穿州过省拍照为了卖钱,梁家乐却嘻嘻哈哈热衷为大家免费拍照洗印,他坦言此举偶尔会招来不满,“不喜欢收钱的摄影师,他们觉得我不收费就把市场搞乱了,我心里想就算我不拍,他们也不会有钱去买照片吧。”
至始至终,球痴梁家乐全身心投入羽毛球不计回报,“我从球场志愿者做起来的,大家很熟悉的,我拍一下,大家就很高兴。”70年代后,他经朋友陈超立介绍正式接触羽毛球,兴趣一发不可收拾,以前缺乏学习资源,他每周准时去录像《体育世界》的羽毛球比赛决赛的精华部分,又借书按图索骥学习,“当年中国人民出版社出了一本羽毛球书,还是插图的,我就去图书馆借书,每次三本三本那么拿回家。”
梁家乐与已故英国知名羽毛球摄影师LouisRoss
80年代初有朋友借他一台奥林巴斯相机,从未接触摄影的他,照着已故英国知名羽毛球摄影师LouisRoss的照片模仿,第一次拍摄焦头烂额,“第一次去富世洗印很急,一拿一看,这下好,没有一张对准焦。”
梁家乐笑指自己爱好羽毛球如同发烧,开始是打羽毛球,继而办羽毛球俱乐部率领学生参赛,后来他结识时任中国香港羽毛球队总教练卢梁碧联,机缘巧合替香港队拍照。自1989年随香港队参加世锦赛起,他开始四处拍摄国际比赛,数十年来几乎从未缺席汤姆斯杯。前年苏迪曼杯30周年,赛会主办方甚至为他和几位记者举办派对庆祝,感谢多年来的采访报道。
几十年来东奔西走,梁家乐的胶片越带越多,钱包却越来越扁,梁家乐斩钉截铁的说单靠羽毛球摄影根本无法维系生活。
他一直自费出外拍照,虽有德国羽毛球杂志长期邀约他当特约记者,偶尔充当比赛摄影师,但他自嘲普通话太差,工作机会不多,“我认识李永波(中国队前总教练)很长时间了,但每一次见他最多说五分钟,就是因为普通话不怎么样,不好沟通。
叶姵延与梁家乐
梁家乐70年代中学毕业后在中国香港市政体育馆工作,薪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每一年更有48天的假期,但他90年代中辞职改卖羽毛球用品,“我好像没有亏损钱,但是没人买的话,那就是亏。”做生意不能挣钱,他又去教羽毛球作为补贴,香港队女单名将叶姵延上初中时就曾经接受他的指导,“她当年还问我可不可以上半节课练田径,下半节才回来打羽毛球。”
梁家乐把挣来的钱全部花在了羽毛球摄影上,但好在他非常节约,吃穿花费较少,“人们说你整天拍摄比赛肯定发财,我说很便宜啊,3000元而已,你不相信就跟我去拍,参加完一次他就不再去了,太辛苦了。”
梁家乐曾长年住在满是老鼠的工厂大厦单位房,30年前买的T-Shirt还在衣柜里,就连经常穿的也是十年前推出的旧款,“2008年我在用D3(相机型号),用到现在都还在用,人们说不适合你了,但我习惯了,一按下去驾轻就熟。”
他出身平凡,不讲究物质生活,心中总惦挂被忽视的一群人,以前羽毛球俱乐部的学生都是住在柴湾的基层子弟,“他们都没钱的,穿上廉价的白布鞋,球打到只剩下两三根羽毛还在练习手感,哪像现在香港很富有,羽毛球烂一点点就换新球。”
前年年初,梁家乐确诊肺癌晚期,他缓缓说道:“没有用了,晚了,化疗也不行了。”
大限将至,梁家乐却始终笑脸迎人,没有禁忌,一见朋友便活力充沛。拍羽毛球照片40年,他无欲无求,“熬得一天算一天吧,希望享受过程,习惯了去吃点东西的时候拍照片,今生无悔。”
10年前他切除脑瘤大病初愈,当时想着要拍摄2034年世界羽联的百年庆典。如今面对绝症,他知道愿望难以成真,只看今年疫情放缓,能再次出席比赛与老朋友见面,让球员上场后,最后一次抓着他的胡子合照,“你看很多球员上场喜欢拉着我的胡子来拍照片,今年如果有比赛,回来我就会剪短了,再一烫,最后拍一个帅照片。”
几年前,梁家乐在武汉偶遇80年代称霸羽坛的中国名将韩爱萍,“当时她说她有个球馆,让我找点照片给她,我说好好好。”一年之后韩爱萍又问起这事,前年梁家乐终于找到了以前的老照片,10月初去大陆赴宴,想起两人的约定,“我知道她住院了,我就想马上飞过去。”一念之差,两周后韩爱萍去世了,梁家乐黯然讲道:“我很不高兴,韩爱萍去世的新闻出来了,我马上跟徒弟说,我把照片发给你,你马上洗出来拿去灵堂。”
梁家乐的蜗居简直像是刚被发挖的考古学遗址,随意打开一本书都是羽坛珍品,他面对满室的旧照和杂志束手无策,享受道,“人们说扔了吧,没用,我怎么扔。”
世界羽联也想收购他的旧照片和杂志
世界羽联和通讯社知道他羽毛球藏品甚丰,几次提及收购旧照片,但他一直拿不定主意,“你叫我怎么开价,怎么计算,漫天杀价他哪里会给你?”价格并不是主要问题,他主要担心藏品杂乱,可能把以前替朋友拍的旧照也送出去了,“我都想找回来一点以前的照片给他们看,最近有个教练生日,我送的照片给他,一拆开『啊!我30几年前打球的照片呀!』”
2018年他到武汉亚锦赛拍摄踏空,被胸前镜头撞裂三条肋骨
疫情之下,他又开始为中国香港本地业余球手拍摄,当作回归起点,“我无聊就经常去球场,80年代拍些本地球员,今年我回归,又拍业余选手。”
明明走遍国际大赛,有人怪他还乐此不疲的拍摄业余比赛,“你不要以为业余比赛很容易拍!他们发了球,球就下网了,一会儿又出界了,拍到一张好照片真难,有些人很急,一心想去拍国际大赛,我告诉你要先拍一下初学者。”
说到底羽毛球给他的快乐,不在于获奖照片,而是纯粹与大家分享照片的快乐,“现在每次我去拍香港的学生,你拍完给照片他,你拍得漂亮又开心,让他又高兴,但你不要忘记了,他高兴你也会高兴。”